蒋时延也就吓吓唐漾,要真的在公共场合做什么,他首先是舍不得的。
出电影院时,热风如网般笼到两人身上。唐漾脸颊红红的,脖子红红的,鼻尖也红红的,半羞半恼但乖巧地跟在蒋时延身旁。蒋时延牵着小女朋友的手,回想起之前的场景,他不想笑,又忍不住勾了唇角。
五点半刚好是饭点,既然计划已经被打破,唐漾和蒋时延不介意破得更彻底。
两人去美食街烫了旋转小火锅,又去花鸟市场浏览琳琅满目的多肉。
那些花盆小而圆润,弧度与里面的植物一样柔和。
唐漾满心满眼都是喜欢,蒋时延看到:“要不要再买几盆?”
唐漾摇头。
蒋时延问:“为什么?”
黄昏与暗黑交接,浓郁似墨的天幕极富生命力地褪在唐漾身后。
“家里有的我都照顾不过来,买了我就得对他们负责啊,”唐漾拉着蒋时延的手,软软道,“不要给我说你可以照顾。”
蒋时延反问:“我为什么不可以照顾?”
唐漾想到什么,小脸一红,却还是抻着他手的力道微微踮脚,然后,她附在他耳边,很小声很小声地说:“因为爸爸的爱和妈妈的爱不一样……”
这句话信息量太大,蒋时延被撩得浑身一震。
唐漾眼波盈盈地望着他,然后转身开跑。
花鸟市场很多逗猫遛狗的老头老太太,唐漾拎着裙摆灵活穿行,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白皙细腻,宛如雪色覆在六月初夏。
蒋时延心尖被猫爪挠了一下,痒痒不得偿,咬着牙追她。
蒋时延先前跑得不快,等唐漾速度放慢细细喘气了,这才三两步上前,把她捞到怀里。
四下人多,也有抱着的情侣。
唐漾连连拍着他手背,嗔说:“大庭广众不要搂搂抱抱。”
“我没有搂搂抱抱,”蒋时延偏头亲她发顶,“我在搂搂宝宝。”
虽然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小孩,也不知道小孩什么时候来,但唐漾只用一句“爸爸”“妈妈”,蒋时延一颗心便浸进糖水里,晚天熏热,糖水清凉,他呼吸变得甜丝丝的。
两人要去河边看江景,飞驰而来的地铁载着行人和夜色。
蒋时延站在角落把着扶手,唐漾把着蒋时延胳膊,两人脚尖抵着脚尖。
唐漾时不时仰面看蒋时延,蒋时延从车窗的倒影看唐漾,两人视线相撞,蒋时延抿笑,唐漾用手戳蒋时延唇边的小窝,戳住了不放,两人又笑,也不知道在笑什么,只觉得人群的拥挤都显得无比美好。
出地铁,上扶梯,严恪的女音在广播里循环:“请站稳扶好,注意脚下,不要倚靠扶梯,不要看手机,pleasebe……”
唐漾食指在扶手点出轻俏的节奏,视线逡巡墙壁上的广告,有卖房子的,也有关于时尚的。
蒋时延拉着唐漾下扶梯出站,低沉着嗓音重复。
唐漾凑近了听。
蒋时延温声念:“站稳扶好,站稳扶好……”
唐漾没觉得这句话有问题,可蒋时延眸色蓄着款款深意。
唐漾偏着脑袋与他对视。
一秒,两秒,三秒。
反应出某次床前,唐漾耳廓倏地一红,整个人烫得好像要化掉一般。
“流氓!辣鸡!”两人来的河边行人稀疏,唐漾娇斥,双脚跳起落下,去踩蒋时延脚背。
蒋时延根本不躲,顺势把她勾进怀里。
唐漾故作挣扎,蒋时延手臂圈着她腰肢,他唇角蕴着弧度,满是温柔地吻下去。
夜风习习,江边传来船号。方才那一两个行人出了转角,彻底把安静的空间留给两人。
天地好似被江水撕裂,交错间,一半是黑邃的夜空,一半缀着满城霓虹,那些光线好像镀在蒋时延的瞳眸,唐漾又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。
蒋时延舌-尖轻探,唐漾细细“唔”了声:“有人……”
蒋时延:“不会有人……”
唐漾不再推拒。
蒋时延吻了她一会儿,唇瓣又顺着她眉梢落至她眼角,然后是鼻尖、唇畔,他细致描绘她嘴唇的轮廓,舌-尖缓缓舔-舐,他手抚着她腰间的布料,掌心的温度好似透过布料摩挲在她温滑细腻的肌肤上。
这样的碰触,双方感觉都是极好。
唐漾和蒋时延放迟了呼吸,路旁灌木里的昆虫也调小了聒鸣。
忽然,“嗡嗡嗡。”
唐漾手机震动。
蒋时延不想停:“我帮你挂?”
唐漾“嗯”一声,蒋时延腾出一只手摸到她包里,看也没看就按了手机。
又隔了一分钟,“嗡嗡嗡。”
两人依依不舍地松开,蒋时延下巴搁在唐漾发顶上,唐漾一下一下喘着气,摸出手机。
是个陌生号码。
蒋时延:“可能是卖假酒的,贵州茅台酒厂中奖信息……”
唐漾“噗嗤”一声,把手机放回包里:“你怎么这么熟练。”
蒋时延下巴蹭着唐漾细软的发顶。
两人正腻歪着。
唐漾脑海忽地闪过什么,她把蒋时延稍微推开一段距离,再次掏出手机。
唐漾手肘撑着江边的栏杆回拨电话,蒋时延把唐漾圈在怀里,稍稍俯身,凭栏眺江。
唐漾抬眸瞥他下颌,一边开着免提回拨电话,一边无奈解释:“可能是部-队那边和我勾兑的人,虽说今天不是工作日,但我挂了人家电话总归要回一个……”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
说话间。
电话的“嘟嘟”停下。
唐漾收了声音,还没开口。
“喂,糖糖吗?”
手机里是道男音,音质清冽至极。
他出声时,声音宛如高山最尖上那抔映着月色的流水,淌到耳里时,又如深夜电台,他不急不缓的咬音撞击耳膜的同时,窸窣电流浸过身体,每个细胞都好似微微发起麻来……
距离他们上一次联系,真的,整整十年了。
唐漾脸上的表情渐渐停在原处。
蒋时延面上本来有不满、有小脾气,听到这四个字,他所有神色徐徐收好。
唐漾抬头看蒋时延。
蒋时延目不斜视看远处。
手机里,“糖糖,你有在听吗?”
其他男人唤“糖糖”,时常伴有暧-昧,但从宋璟嘴里唤出,多一分显腻,少一分显疏。
唐漾的近友都叫唐漾“糖糖”,在这样恪守礼貌的亲昵面前,蒋时延甚至连反驳都做不到。
“在。”唐漾动了动唇,宛如惊醒般,收回看蒋时延的视线。
她轻声重复,“在听。”
与此同时,蒋时延缓慢地垂眸,望着唐漾……
电话里这个人,曾经是他的挚友,也是唐漾朋友。
是唐漾暗自喜欢过的后桌,也是唐漾后来决口不提的初恋。
唐漾回答“在听”后,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这种时候,蒋时延觉得按照自己的性格,可以插科打诨说句什么来缓解气氛。可他握在栏杆上的指节慢慢拢得发白,半干半涩的喉咙滚了滚,却什么都发不出。
电话里。
“我明天回A市,”宋璟说,“有退役的打算。”
“嗯,”唐漾声线微颤,“祝福。”
宋璟淡淡失笑:“不过这次倒不是退役回来。”
他说:“部队和A市汇商分行那边有个合作项目,我刚好休假,就被派来负责了,糖糖,”宋璟唤,“你之后进的银行?”
唐漾:“是。”
双方又默了一阵。
宋璟道:“如果方便的话,你看可不可以出来吃个饭,”宋璟说,“我换过很多次手机号,很久没和其他同学联系,很冒昧,但也只记得你的号码……”
唐漾半阖的眼睫闪了闪:“好。”
蒋时延听着宋璟问“可不可以吃个饭”,蒋时延看着唐漾,蒋时延看唐漾耳尖红着,脸色也不自然,看她没有抬头看自己,听她很小声却没有犹豫地应“好”。
其实,整个过程挺好笑的,蒋时延想。
第一个笑点在于,宋璟在部队做科研,抛开此般,他高中也近乎过目不忘。自己和唐漾都没换过号码,他说,只记得唐漾的。
第二个笑点在于,宋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初中时,室友见他去上厕所,就像小时候以为老师不会上厕所一样,惊叹“宋璟长得和仙儿似的,竟然也会上厕所啊”。高中伊始,很多漂亮的女同学拿着礼物守在教室门口,宋璟和他一起进出,眼神都不会给半个,蒋时延当时怜惜:“你好歹打个招呼啊,她们等了这么久,不得难过死?”
宋璟奇怪:“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就是性子孤寂冷然至这般、从来都是别人看他眼色的宋璟,竟然也会藏着心思,小心翼翼问唐漾“如果方便的话”。
然后,第三个笑点在于,蒋时延费力地扯唇。
唐漾是个做事拎得很清的人。高二高三她无数次卷起天利38套敲打自己,自己大学犯浑时,她也咬牙扇过一耳光,她从来都知道她想要什么,她能拿到什么。她和自己谈恋爱之前,存了十几个相亲对象或者预备相亲对象的联系方式,和自己在一起后,怕自己不舒服,悄悄删完了,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起送玫瑰的肖勤,会汇报新雷有哪些男同学,她会考虑自己的情绪,总是和异性保持得体的距离。
而就是这样的唐漾,刚刚回答宋璟问题时,真的眼里再没有其他,也真的是旁若无人地……应了好。
看看,是不是真的,都很好笑。
唐漾挂断电话后,没开口。
蒋时延也没出声,目光落在江面上。
夜风簌簌,晚天昏黑,远处的渔船似乎想要泊岸,岸边的指示灯在蒋时延眸底极快地亮了一下。
然后,熄灭了。